莲花土司故里的发现
胡可南
2017 年 1 月,一个很偶然的机会,朋友在莲花宾馆接待台湾来的客人,我谈台湾土著多来自 大陆,莲花是历代移民很重要的过境地,在这里可以找到台湾人祖先的足迹。这话题一打开,有彭 姓朋友过来问,湘西土司后人来查永新寮山,有他们祖先的墓葬地,这寮山在哪?我说,就在莲花 良坊,具体地址我没考证,问问你家的老先生吧,族谱上应有记载。雍正年间,朝廷改土归流,湘 西土司回江西故里,原土司的藩镇之地改由流官治理,雍正年间有土司后人落籍莲花寮山。
第二天朋友打来电话,说寮山就是湖上村的东南小山,在禾山脚下,一个小山包,两翼绵延, 是良坊与湖上的分界山,老人都知寮山,年轻人却一头雾水。去寮山实地一看,平常小山还真不一 样,在风水观念上属山形圆润之类,可称旺地、佳地。朋友兴奋地说,彭氏族谱记载了湘西土司回 莲花的事,这一下子引起了我很高的兴致。我研究地方史,对这段历史有点了解。前十多年我写过《金城旧事》,金城是莲花县城的旧称,跟彭氏有关。唐朝末年黄巢兵乱,吉水赤石峒彭玕趁势而 起,在禾川之上莲花、禾水入赣江处吉安筑城以守而成为地方豪强。后各方势力争夺,彭玕不敌杨 吴,便依附湖南马殷,先是退保禾川金城,此后去了湘南,改做郴州刺史,而其弟彭瑊则是溪州刺 史,成了湘西王。
寮山是个老地名,上世纪八十年代修地名志,不载寮山,如要查考,良坊与湖上两乡交界处, 有下料、辽里、辽前小村名,此与寮山有关,原地名就是下寮、寮里、寮前,皆与先民拓基时棚寮 而居有关。彭姓大村背依寮山叫湖头,也称湖上,村中有古泉,称隐泉,传说发源于石门山下桃源 洞,可供上万人饮用洗濯,似乎与彭氏庐陵隐源山口祖先发源地有关联,古人有诗吟咏。寮山虽小, 却俯瞰古代永新、安福往来的驿道,往南是永新清塘司,往西北是安福江背司(迁自逻塘司),这 是明代年间的边关驻守机构。寮山早就有土司文化的印记,这里是西汉列侯国安成地,长沙定王之 子刘苍封侯于此延续三代有近百年历史,南北朝时期以原安成地广兴六峒设安乐郡,藩镇割据早已 有之。寮山之地是一片富饶的河谷盆地,原有水西营、二妃营军事遗址,与强人驻扎、边关防控有关。北宋时期的潘(疑为藩、樊、范)家峒之乱,南宋末年文天祥妹夫彭震龙据牛角寨而勤王,元朝末年刘子琚尽起家丁守在水西营之西江边,明中期彭政割据铜坑、茶坪、鸡子寨,这些与战乱相 关的历史都发生在这里,寮山不能小看。
湘西人找寮山要追寻到唐朝末年去,寮山风烟 跟彭氏有关,说寮山得先说莲花金城,说彭瑊 得先说彭玕。今人对寮山不了解,对莲花金城也同样了解不多,但这对湘西人寻祖十分重要。莲花 金城是吴楚边关的战略要地,拱卫庐陵,牵着湘南、湘西,与南京金城一样重要。莲花金城是彭玕 所建,寮山在金城西北,对金城而言又是屏障,西走湖南,北入袁州,东去庐陵,必经此地。战乱 年代,匪盗强梁占据此地为患,驿路阻塞,商旅不畅,百姓艰难。为保乡里,彭玕乘势起兵,被授 予永新制置史,最先就控制了金城和寮山,时间在 878 年。后与高安钟传联合,又被钟传“表为吉 州刺史”。宋人路振撰《九国志·楚志·彭玕传》:“钟传据江西,其裨将韩德师叛,传令其弟瑊 攻破之,斩获甚众;军政严肃,樵采不犯。传以瑊为吉州刺史,未几以玕代之。”这里的记载是彭 瑊立下战功,受钟传看重,吉州刺史是先授于彭瑊的。
彭瑊作战在何地,是不是寮山值得考证。寮山担负着牛角寨、水西营、二妃营一样的战略防控 作用,彭氏看重寮山并将寮山作为自己的生存之地十分自然。当时江西被几个象钟传、彭玕一样的 人物控制,地方有过短暂的安定。唐僖宗二年(909)洪州象牙潭一战失利,彭玕带着几千人一起 去了湖南。就在这场关键的战役中,彭彦章在高安失利被抓,彭瑊在家乡被敖骈所围,是马殷帮忙 解了围。对彭瑊,《资治通鉴》只有一句话记载此事:“吴水军指挥使敖骈围吉州刺史彭玕弟于赤 石,楚兵救彭瑊,虏骈以归。”其余有关彭瑊的记载多散见于湘西地方志,且记载有缺失矛盾之处。
族谱记彭瑊之妻周氏“殁于军,葬安福二十四都,金钗形”,这个“殁于军”跟战争有关,残 酷的战事应当是发生在这里,后彭瑊去了湘西也归葬此地。彭瑊有个儿子叫彭士愁,接替老爹成了 湘西王,开拓了土司的疆域,其夫妻殁于湖南,后迁葬于永新二十六都,还是寮山。彭玕殁于湖南, 其迁葬地在吉水,就此看,彭玕、彭瑊两兄弟是各居一地,有为子孙后代拓基的考虑。彭氏从袁州 经莲花迁徙到庐陵吉水,莲花寮山是最先到达的地方。稽考庐陵、湘南、湘西的姓氏迁徙历史,有 不少世家大族都有与彭氏相同之处,莲花是肇基之地。乾隆八年莲花设厅,秦汉时的安成故地重设 行政区划,乡都制调整,安福二十四都成了莲花厅二十二都,永新二十六都成了莲花六都。现在到 寮山去,你很难找到安福与永新的分界线,湘西人来找永新二十六都、安福二十四都就无可奈何。
但雍正改土归流,湘西彭氏土司回江西,就必须回莲花,莲花是彭瑊后人真正的家乡。莲花在 乾隆二十五年已修订地方志,同知李其昌载彭士愁和彭肇槐、彭文垣等彭氏为乡人有功名者,明确 了自彭士愁以下的土司与莲花的关系,这里就是祖籍地,《吉安府志》也有同样记载。李其昌在莲 花任职时距雍正朝时间不远,彭肇槐虽已去职,但他的后人还在任职,其孙彭文垣、曾孙彭承宠袭 职云骑尉参将,李其昌眼见为实,记载是很准确的,没必要为彭氏杜撰家世。 历史记载彭氏是蛮酋或土酋,李其昌受前人影响记彭玕是伪刺史,这影响了后人对彭氏的看法,也 造成对彭瑊记载的缺失和混乱,由此后世学者就有错误的推论。著名学者谭其骧认为,彭瑊不是江 西人,其血统有问题。持错误论断者忽略了历史的关键点,只知彭氏是从庐陵隐源山口发源,却不 知袁州彭氏是先来到寮山,彭瑊父子是以寮山为故里。彭肇槐兄弟一大帮人回寮山,学者们没有查 证家族回籍的地方,推论是站不住脚的。
遗憾的是,唐末五代,彭瑊父子经营寮山故里,到后来就不见历史延续。族谱记在宋庆历六年(1046)彭泰平自庐陵隐源山口来到寮山,他为何来到此地,彭氏解释是为了守望祖宗发祥地,寮 山彭氏成了大族,而彭泰平成了本地彭氏的开基祖,是彭玕的后裔。族谱有个通病,大家都跟名人老大走,其他小支系往往会被湮没。安福、莲花、永新诸多彭氏村落都是彭玕后人,彭瑊一支在正年间有几兄弟回迁寮山,乾隆年间庐陵、湘西彭氏合修过族谱,记载了回归故里大事,其后又不 见踪影了,史学家不采信族谱事出有因。
土司故里在莲花被发现后,湖南、江西不少人赶了过来,翻开尘封的族谱,走进寮山的荒茅荆 莽之中,大家很兴奋。族谱有较详细的彭氏土司历史记载,山上有“溪官墓”,传说中的皇后娘娘墓是引人关注的,正对桃源洞,以前让人莫名其妙,现在看来跟土司家的女人有关系。这一切无疑 值得更进一步考证,历史虽有模糊处,但一些基本史实是不能否定的,彭瑊一支还是江西人,寮山可以作证。
千百年来彭氏在湘西发展得很好,土酋帽子戴成了土家族,在莲花也留下意味深长的故事。朱 彭联姻有副对子:“朱先生三个牛头,彭老者一身土气”。朱彭两家都有因军旅而落籍山林的历史,旧时嫁女坐轿,轿子上一方出上联,另一方对下联,对对子成功了新娘才可出门。这是两个大家族的互相调侃戏谑,只为朱彭联姻增添喜气,看是玩笑,却折射了彭氏从土酋到土司上千年的历史。 华夏之族很讲究家世身份,谈起祖先的丰功伟绩很是自豪。在遥远的古代出过不少历史名人,则称世家,世家故地即使只剩一人也不改门头。后人迁徙出去了,有了新的村落,对于发祥地,可谦称大家。莲花是安成故地,乡人每遇令人惊奇的大事,则有土语惊呼“寮里阁西”,不得了啦。 桃源洞正对下寮,原有唐代寺庙观阁,有阁下地名,明郭子章《豫章书》载禅宗七祖刘行思故里就在这里。而观阁之西是寮山、寮里、寮前。以前不知何解,现在可解释了,寮山发生过不得了的大事让人惊叹,出过响当当的人物令人感佩,这里有晚唐世家,土司八百年在这里有美如莲花一样的 结局,这也像佛家所说的万法归一,一归何处,故事还没有说完。寮山是一支波澜壮阔的历史交响曲,乡人当自豪。